“唔……”刚刚睡醒的项寻兮眨了眨眼，长而柔软的睫毛缓缓刷着剑仙的颈部皮肤。
“醒了？”剑仙被她弄得有些痒，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抖了一下。
“嗯。”项寻兮松开自己的手腕，在被子中捞出剑仙受伤的手，握住伤口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绷带，低声问道，“还疼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剑仙摇了摇头，回答她。
“那……这里呢？”项寻兮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被子深处，手指触碰到剑仙冰凉细腻的大腿肌肤时，指腹按在那寸肌肤上，缓慢地沿着剑仙的腿向下滑去，像是贪恋温热被窝里的那一股冰凉滑润，当指尖碰到绷带时，她的手掌短暂地离开了肌肤，覆上被绷带缠绕的伤口。
“有点……疼。”剑仙想了想，说道。
当项寻兮再次触摸剑仙的腿时，被剑仙准确地躲开了，她隔着被子握住了项寻兮不安分的手，轻声责怪道，“你别这样，我不习惯。”
剑仙低着眉眼，她知道自己抗拒他人的过分靠近和触碰，也知道那种抗拒和刚刚被触碰时的感觉不一样。被项寻兮触碰时肌肤又痒又酥，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个感觉才好。
“好。”项寻兮反手抓了一团被子在手心里，那团被子刚刚好包住剑仙短短的一截指尖，她就笑得像抓住了她一样。
“我饿了。”剑仙靠在项寻兮身上说着。
“那走吧，你有一天没进食了，脸色也差，我们下去吃点东西。”项寻兮看着剑仙苍白的脸，顿时对自己昨天刚换完药就睡倒在她身上的行为自责不已。
项寻兮说完迅速下了床，掀开被子，为剑仙绑好松开的腰带，然后抱起她离开了房间。
剑仙看着身边陌生的场景和摆设，拍了拍项寻兮的肩问道，“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鹤君闲庭里的一间客栈。”项寻兮边下楼梯边回答。
“店名是什么？”剑仙看着周围暗黑系的设计，不禁有些怀疑。
“嗯……”项寻兮回想了一下昨天来到这客栈的情形，似乎并没有看见门上有任何牌匾字样，“似乎没有店名，店门口正修葺着。”
“你进的该不会是什么黑店吧，客人也那么稀少，好像一个陷阱。”剑仙环顾四周，有些担忧地开口。
“不会，客人稀少大概是因为我们，”项寻兮解释道，“我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你进来时，人还不少，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，甚至有人和店主要求说不要让我们住进来，他们大概觉得我们是被人追杀的，会把杀手引到这里来，打扰了安宁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剑仙问道，她想知道更多接下去的事情。
“后来，店主没有听他们的，还让我们住进最好的房间里，所以有许多怕麻烦喜清静的客人都退了房，客栈也就变成现在这般冷清了。”
项寻兮的思绪回到了昨天，刚找到这间客栈时，她也被那未完善的破败大门吓到了，但出于对断桥驿亭亭主的绝对信任，她还是进去了，进去之后，便被它怪异妖冶的美深深吸引了。
随着项寻兮越走越远，剑仙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，和项寻兮一样，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间古怪奇特的客栈。
这个客栈给客人们用餐的地方不是一个大厅摆着十几张桌椅，而是有镜花水月，有梅兰竹菊，有珠亭香榭，好像那些桌子都掉进了不同故事里。
项寻兮走上一段低矮的短拱桥，它的栏槛望柱比寻常拱桥矮许多，只到项寻兮脚踝处，望柱上雕刻着的也不是寻常的石狮龙首。桥上刚好有一张双人桌，她把剑仙放在其中一张凳子上，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。
她们的头顶倒挂着一把撑开的伞，伞面上用紫黑银金等色作了一幅画。桥下方是一条浅河，其上盛开着几朵巨大的黑色荷花，金色的细长脉络游走在花瓣上，像藏着什么人的秘密或透露着什么信息。水面浮着通体紫色或银色的鱼，两人盯着看了许久才意识到它们是假的。观察过后她们发现，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假的，花鸟，草木，虫鱼等，它们都没有生命，只是为了好看有趣的摆设。
距离短桥不远处有个垂着帘子的洞穴，里面摆着的是一张四人桌，桌子上那个蝶骨花瓶中的桃枝伸出了帘子外，灰色的花红色的蕾，透露着一种诡谲的美感。还有更远的竹林里也藏有一张六人桌，桌子上方的鸟笼中养着一只一动不动的鸟，笼子下方则连了一串铜铃，在叮呤作响。
还有许多不同大小的桌子摆在风格各异的怪诞的场景里，而且每张桌子都相隔甚远，即使是相邻两桌，都听不见彼此的交谈声，这似乎是为了让客人可以安心交流秘密而设计的。
“两位想吃点什么？”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，店主也拿着菜式册子走上了矮桥，还端来了两杯新沏的清茶。
项寻兮接过店主给的册子和细毛笔，翻开第一页，将笔放在中间，然后把它们推到剑仙面前，意思是让她来选。自己则抬手托腮看着剑仙，看着她抽出册子中夹着的一张空白羊皮纸，一边手翻看小册，一边手执笔在羊皮纸上写下喜欢的美食。
店主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，她轻声笑道，“项姑娘与昨天不同了呢。”
“我还是我呀，哪里不同？”项寻兮问道。
“精神好多了，昨天一直神不守舍的呢。”店主弯了弯笑眼，想起了昨天项寻兮的一些举动来。
“哦，是吗？”项寻兮淡淡地说着，突然对一件事情感到奇怪，“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我的名字，店主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入住登记呀。”店主从广袖中取出一个本子，翻到最新一页，上面有一行写着“项寻兮”三个字，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怎么记不起来我写过这本东西呢？”项寻兮思前想后，还是没有记起来。
“原本我还以为你不是魂不守舍，但是现在已经证明了，你就是。”店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没有给项寻兮辩驳的时间，马上收起了入住登记本和菜式册子，拿走剑仙写好的羊皮纸和毛笔，微微弯腰说了一句“请稍等”便离开了。
项寻兮握着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，向剑仙问道，“昨天白门山庄里面发生了什么？”
“就是你见到的那样，我杀了所有人。”剑仙歪了歪头，长发似流云般翻卷了几下。
“这是等级测试内容？”项寻兮皱眉，“测试内容是杀人？”
“是的。”剑仙回答。
“白门山庄与万机楼是什么关系？竟然可以为了万机楼的一个测试牺牲满门？”项寻兮不解，一次测试而已，为何要杀人，而且那么多场等级测试，万机楼哪里来那么多可杀之人。
“白门山庄与万机楼没有关系，准确来说，应该是万机楼里有一个任务是——灭白门山庄满门。”剑仙给项寻兮解疑道，“所谓的等级测试，就是随机一个万机楼里的任务，然后会安排一个对应任务等级的剑仙。通过任务完成度来评判等级，任务未完成的部分都由那名已经有等级的剑仙来完成。”
“所以开始就拦下我的那个蒙面人是这个任务安排的剑仙？”项寻兮耸耸肩，“不就和监考老师一样嘛。”
“哒哒哒。”
听见店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，项寻兮与剑仙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流。
店主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两人桌子旁边，娴熟地从托盘中取出一个个精致的碟子，摆上项寻兮与剑仙的小桌，然后又微微弯腰，留下一句“慢用”便离开了。
剑仙拿起筷子，却因为受了伤所以总是夹不起东西。
“把筷子放下吧，我给你夹。”项寻兮按住剑仙的手，说着让她放下，自己却先夺过了她手中的筷子。项寻兮夹着食物放在剑仙面前，看着她张口，吃掉，咀嚼，咽下。
吃得差不多时项寻兮把空碟子都叠在一起，然后拿出从万机楼里得到的锦囊，将里面的石状物和小册子倒在桌面上。此时的石状物与空白册子已经发生了变化，石状物不再是灰色的了，而是变成了竹青色，册子内页也显现出了全部内容，里面的内容其实很简单，就是一种颜色代表一个等级。
“它们有变化了，我昨天发现的，”项寻兮翻到竹青色的那一页，“这就是你的等级，竹青色，二十八级。我们可以上到万机楼三楼了。”
“如果我当时再努力一些，可以到四楼也说不定。”剑仙有些遗憾地说道。
项寻兮夹起一个绿茶丸子塞进剑仙嘴里，有些生气道，“我说过的，你不要勉强自己，昨天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一次了。还有，我们不需要太高的等级，高等级的任务赏金虽然高，但我害怕遇到会让执行者生离死别的任务。”
“好。”剑仙嚼着丸子，含糊地说道。
吃完东西，项寻兮抱着剑仙离开矮桥，又走在楼梯上。
“你看起来很吃力啊，现在的我比昨天重吧，还是失血过多的时候轻多了，好抱一些。”剑仙抓住她的袖子，拭去项寻兮锁骨处渗出的汗珠。
“重不重无所谓，反正我挺喜欢现在这样子，这样的你，会和我说很多话，会勾住我的脖子，会玩弄我的头发，会乱动让抱着你的人害怕一不小心就把你摔下来……”说着说着，项寻兮把剑仙抱得更紧了。
“你讨厌过我啊？”剑仙擦拭的手突然停顿。
“嗯，讨厌过昨天的你，逞强之后一睡不醒，让我感觉像有一把刀，生生地割开我，把我藏了许多年的自己扯了出来，那个丑陋的小孩站在我面前，让我知道自己多弱多胆小多无能。所以，我不会再轻易地掉以轻心让你随意逞强，也不会再让昨天的事情发生了……”
“知道啦，你很啰嗦欸。”剑仙双手勾住项寻兮欣长的脖颈，额头抵在她红透的耳朵上，弯起如画的眉眼笑着说道，“讨厌完我又喜欢我，你怎么那么不坚定呢？”
“我有很坚定的事情啊，我坚定要与你一起，一边工作一边游历四方，看飘雪繁花，然后攒许多钱开一个茶馆围一道高墙篱笆，处一世长安。”
“如果我们之中有人提前退出了呢？”
“那就退出之人每夜都会受隐藏在心底的孩子被割挖出来的噩梦折磨。”
“为什么是针对你的，如果先退出的人是我呢？”
“……”
“不说话了，怎么，舍不得啊？”
项寻兮仍然没有回答，甚至没有去思考剑仙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就抱着她走进了房间。只是她们不知道，当项寻兮说出那句似乎是诅咒的话的时候，浅河里开了一朵黑色巨莲，金丝脉络渐渐清晰，复杂又独特。
项寻兮把剑仙放到床上，或许是受伤容易使人犯困，剑仙又沉沉地睡过去了。
晚上，客栈里飘着异香，剑仙醒了，房间却空荡荡的。找不到项寻兮的她走出房间，双手撑在房门正对着的那截走廊栏杆上，她宝蓝色的眼眨了一下，瞳孔瞬间变成了细长的针状，在此刻有些幽蓝的客栈里，似一根海底针。
在剑仙眼里，她好像身处在海底的一座水晶宫中，除了她，还有一个人，那人亭亭而立，手中捧着一个雕花盒子，面前是一个精致的香炉，她葱葱玉指从盒子中捏取出几片紫色的干花瓣，在炉口上方捻碎洒进香炉中焚烧。
香烟缭绕的房间里闯入了一个银卷发黑衣人，店主洒花瓣碎片粉末的动作因为那人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。
“你是项姑娘的那位受伤的朋友吧？”店主笑着问剑仙，她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，似乎剑仙的到来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“正是，”剑仙礼貌地微笑着，“店主可知道阿寻去了哪儿？”
“项姑娘说她要去她的学校拿一些非拿不可的东西，还嘱咐我要拦着你，不要让你离开客栈，因为路程有点远，你还有伤。”店主淡淡地说着，完全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，倒像在说“再不走可就找不到她了”。
“她离开多长时间了？”剑仙问道。
“快一个时辰了。”店主看了看房间里暗红色的假花，明明只有几朵假花，她却认真得像在看时钟一样。
“多谢了。”剑仙颔首以表谢意，当她转身时却被店主叫住了。
“且慢，你的伤……”店主有些担忧地看着剑仙被黑裙遮盖住的长腿，裙摆下方有血流出，在脚踝处留下一道鲜红。
被店主这么提醒，剑仙才意识到她腿上的伤裂开了，血沿着她的腿流到了脚踝。得知项寻兮去处之后的放心也让疼痛更加嚣张地如泄洪般涌来，撕裂皮肉的疼痛让她踉跄了一下，店主见状马上把盒子放在一旁，快步向前想要扶住她。
剑仙伸手挡在店主身前，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阻止道，“无妨。”
“好，那你自己多加小心。”店主也没有勉强她接受自己的好意，又回到了香炉旁继续焚香了。
离开了店主的房间，剑仙靠在转角的墙上，强忍剧痛掀起长裙，那一圈圈绷带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，剑仙胡乱地扯开绷带，冰凉的手按住暴露出来的伤口，指缝间顿时有薄雾冒出，狰狞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起来。
自愈之后剑仙离开了客栈，她身轻如燕地从树枝头房屋顶飞掠而过，很快便到了项寻兮的学院。她跃过高墙，落在一个广场上，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宿舍里，所以偌大的广场只有剑仙一人。
正当她发愁要去那里找项寻兮时，月亮像听到了她的召唤般从几团乌云中飘了出来，银色月光撒满广场，还带来了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“剑仙姐姐？”
那道影子慢慢缩短，最后变成了站在她面前的项寻兮。
“刷——”
项寻兮掀起了剑仙的裙子，虽然马上被剑仙拍开了手，但那一瞬间看到的那一眼，是月色下她光洁无伤的双腿。
“伤好了？”项寻兮问道。
“嗯，”剑仙点了点头，继而拉下她的黑面纱笑道，“你这是什么装扮，像小贼一样。”
“我来拿我落下的东西，这样是为了不被师弟师妹发现而已。”项寻兮把剑仙拉下的面纱戴上，冲她眨了一下眼睛，“现在是为了好玩。”
“东西拿到了吗？”剑仙问。
“拿到了。”项寻兮转身撩起长发，向剑仙展示了一下她绑在背上的包袱。
“那走了？”剑仙牵起项寻兮的手，准备翻墙出去。
“嗯，等等……”项寻兮也反手握住剑仙，阻止了她接下去的举动，“你伤才刚刚好，怎么能马上就飞来飞去的，我知道怎么出去，跟我来。”
项寻兮将剑仙带到高墙一角，虽然这面墙爬满了藤蔓，但仍然可以看见几道笔直的裂痕，这些裂痕连在一起，就是一扇门。
项寻兮推开石门，两人从中离开。
“这是人为的，你怎么发现它的？”剑仙站在墙外，抚摸着那道笔直的裂痕问道。
“就是我劈开的，刚拿到练习用剑时想着练练手，没想到劈开了，那为了方便逃课，我就再划了两下，刚好变成一个不为人知的门。”项寻兮叉着腰，介绍着自己的得意之作。
“这么明显你们校长副校长竟然没发现？”剑仙有些怀疑。
“这样不就好多了。”项寻兮推着石门把它合上，然后铺上刚刚从旁边扯出来的一大片爬山虎，完成后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和灰。
项寻兮对这个处理挺满意，可剑仙却觉得这样太过欲盖弥彰，她想了想，用食指在裂痕出划着斜线，像刚学女红的大小姐缝出来的蹩脚的走线。
“不可以，你这样更加明显的。”项寻兮抓住剑仙的手腕，让她停了下来。
剑仙收回手，“你推推开。”
项寻兮伸手推了推，门没动，她再用力推了推，门还是没有动，就像真的被缝合上了一样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项寻兮回头问剑仙道，她的双手还没来得及离开石门，如同趴在上面一样。
剑仙轻轻挑眉，说道，“我给它上锁了，一般人开不了。”
“那我还要再进去时怎么办？”项寻兮没有放弃，双手仍在默默地用力。
“放松，别白费力气了。”剑仙捏住项寻兮的腕骨，把她的手移动到石门上的某个隐秘角落。
项寻兮感觉到那里是个与她手掌一样形状的凹槽，当她的手放进去时，再推门，石门轻易地就被推开了。
项寻兮盯着自己的手掌良久，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情况。
“剑仙姐姐，你拿我当钥匙呀。”她笑道，眯起来的双眼毫不保留地表达着被利用后的小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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